虚土（节选）

我扬起脖子看了好几年，把飞过村子的鸟都认熟了。不知那些鸟会不会记住一个仰头望天的人。我一抬眼就能认出，那年飘过村子的一朵云又飘回来了。那些云，只是让天空好看，不会落一滴雨。我们叫“闲云”。有闲云的天空下面，必然有几个闲人。闲人让地上变得好看，他们慢悠悠走路的样子，坐在土块上想事情的姿势，背着手，眼睛空空地朝远望的样子，都让过往的鸟羡慕。

忙人让地上变得乱糟糟，他们安静不下来，忙乱的脚步把地上的尘土踩起来，满天飞扬。那些尘土落在另外的人身上，也落在闲人身上。好在闲人不忙着拍打身上的尘土，闲人若连身上的尘土都去拍打，那就闲不住了。

这片大地上从来只有两件事情，一些人忙着四处奔波，踩起的尘土落在另一些人身上。另些人忙着拍打，尘土又飞扬起来。一粒尘土就足够一村庄人忙活一百年。能扎根生长，也能随风飘荡

“有的东西跑得快，我们放狗出去把它追回来。有些东西走得比我们慢，我们叫墙立着等它们，叫树长着等它们。我们最大的本事，就是能让跑得快的走得慢的都和我们待在一起。”

——刘亮程《虚土》

想到余华在《细雨中的呼喊》中的这段话：“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，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。田野、街道、河流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。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，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。”

而读了《虚土》这本无法定义是小说、散文还是诗的书之后，使人更加清晰地感觉到，时间仿佛是一条绳索，一头系着忙人，一头系着闲人。忙人务实，一心埋头，本着“更快更高更强”的目标将时间直往前扯，闲人则走得慢慢吞吞、左顾右盼，甚至停下脚步在绳索上编花绳，将时间拖慢。

张炯《忙碌的早晨》100×120cm 布面丙烯 2021

正如刘亮程先生书中写的，不为下雨、只为让天空变得好看的是“闲云”，观看闲云的是闲人。反之，专为下雨的云是乌云，盼着下雨或不下雨的则是忙人。

这两者相互牵掣，缺一不可。他们共同让这个世界有条不紊地存在和运转，且创造出一些存在之外的美丽。这便是虚土庄这片大地，也是整个世界仅有的两件事。

而参照现实情况来看，在时间这条绳索之上，似乎另有一双神之手，若有时候闲人太多，时间走得慢了，便前去忙人这头帮忙；若有时忙人太多，时间走得过快，便又转去另一头“帮闲”。

张炯《太阳落山的时候》70×80cm 布面丙烯 2021

恐怕这些年是忙人的队伍变得太过壮大了，处处可见尘土飞溅，硝烟弥漫。反观自身，确有在自觉或不自觉之中跑去做了忙人，成为了时间的奴隶。

“时间在往后移动，所以我们看见的全是过去。我们离未来越来越远，而不是越来越近。时光让我们留下来。许多时光没有到来。好日子都在远路上，一天天朝这里走来。我们只有在时光中等候时光，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
——刘亮程《虚土》

张炯《夏夜的包谷地》80×90cm 布面丙烯 2021

但对于我们自身而言，或许还是有一个办法的——就是让自己变得灵活，在被需要时成为忙人，去承担责任；在其余的时间，做个闲人，逍遥自在。

如虚土，被水一浇灌便变得扎实，生长庄稼；被风一扬也尽可以随处飘荡，自由飞翔。